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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年陌生的,是昨日最亲的某某。

方圆(一)

【因为我爱你,和你没关系】

 

BGM:方圆几里——薛之谦

 

01

 

我认识王子异是2015年冬天的事。

 

那时候我还在成都读大学,大一。一开始的几个月都在适应期,等脱下军训时的土绿军装,肤色被面膜从非洲人拯救回湖南人,烫了头发,能熟练地在火锅店菜单上找出脑花、酥肉、鱼腥草的位置,中午去食堂吃饭路上被隔壁系的女生拦住表白,成都已经穿上了厚外套。

 

我不记得见过那个女生,尽管她说马哲课还是高数课上借过我的课本。她看上去是普通成都女孩的样子,脸上的一对酒窝是她的唯一特征。我说得了吧,这套骗男孩的技巧在我这没用,因为我根本不上课。她又改口说在体育课上跟我一起上大课堂,我说我是外语系学英语的,你是运动系学体操的,上的着一节体育课吗。

 

“你给我说话客气点蔡徐坤,”那女生像是没想到会被拒绝一样哑口无言,站在篮球架下仿佛一个忘了词的女演员,倒是站在她身边的瘦高个女生出了头,“女生给你表白得下多大决心用多大勇气啊,你还不赶紧痛哭流涕感恩戴德地答应,在这里装什么伶牙俐齿啊,几个花痴捧捧你'体育学院五千年一遇的校草'你还真当真啦?'”

 

我看着那个瘦高个女生的彩色脏辫和十二月里的皮夹克,一时不知道该因为“五千年”的说法而发笑,还是对她口中体育学院男生“能找到女朋友就该做梦笑醒”的奴性而不屑,指指表白的女生说,“你说你朋友花痴啊?”

 

“你!”瘦高个皱着眉头向前了一步,表白的女孩忙拉了她手臂。“哎呀叶子我不是这个意思!”瘦高个说。“我知道啦周正,你别跟他吵。”女孩红了脸,低下头不敢看我,“蔡徐坤,我真的很喜欢你,可以考虑一下我吗?”

 

“不考虑,”我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烟,“性别男,爱好男,不好意思。”我点上了烟。

 

女孩闻言突然抬起头,眼睛睁的很大,“不会吧?!你在骗我?”

 

“骗你干嘛,”我吐了一口烟,“没别的事了吧,没事让开,我还要去吃饭呢。”

 

我走出去几步,瘦高个在后面叫住了我,“蔡徐坤,你不怕我们把这事弄得全校知道?”

 

我转过身,看着她,“怕什么?拜你们所赐,我都是‘五千年一遇的校草’了,”我把那几个字放了重音,“还有什么事我干不出来的?不是gay,过几天也要把女生肚子弄大。”

 

“我们没有编你的新闻的。”叶子急急地申辩。

 

“有没有编新闻,明天看校园网就知道了。”我勾起嘴角笑了笑。

 

“你还挺厉害,”周正哼了一下,抱着胳膊上下打量我,“把这事告诉我们,不管是真是假,传出去就是我们编料。到时候你再一辟谣,我们成什么了。”

 

“放心吧。”我把烟头在垃圾箱上按灭,扔了进去,“我没有你们女生这些麻烦心思。”

 

“那就算你通过吧。”周正突然笑着说。

 

“通过什么?”我问。

 

“看你这么伶牙俐齿脑筋好使,恭喜你通过我们街舞社纳新选拔!”周正和叶子相视一笑。

 

我走到她面前掏出手机,问她锁屏上写的是什么。

 

她一头雾水,“2015年12月1日12点48啊,怎么了?”

 

“你也知道是12月1日啊大姐,不是10月1!纳新早该过了!大中午没事耍我玩吗靠!”

 

“我们不是没招齐吗,”周正放低的声音暴露出内心的胆怯,完全没了刚才指责我时的道德高地,“你看你又帅,又高,体型又好,跳舞肯定好看!我们不是怕直接找你你拒绝,才……”

 

“你这样我也不会同意啊,无聊。”我戴上了帽子,准备离开。

 

“不如我们请你吃饭,蔡徐坤,”周正灵机一动说,“我是成都人,我知道学校哪里有最正宗的湖南粉嗦,了解一下吧?”

 

“学校西门右拐300米陈家米线,”我拖长了声音,“你一个成都人吃什么湖南粉啊?”

 

“还不是为了请动你,叶子可是把学校方圆几里的湖南菜馆都摸遍了。”周正说着,叶子依然拉了拉她胳膊。看来女孩害羞时候除了害羞低头,还喜欢拉人胳膊。

 

“我再说一遍,没兴趣。”我板了脸,看了看两个女生,离开了篮球场。

 

我以为可以永远跟那些聒噪的女生说拜拜,没想到第二天就轮流加我微信,要再跟我聊聊入社的事,我看了一眼手机扔到了一边,带上耳机继续打游戏。后面又在食堂遇见过她们一次,我依然没有松口,不咸不淡说了几句就买完饭催促室友离开了。

 

回去路上班长吴彦语问她们找我干嘛,他也是我的室友。我说她们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说街舞社招不到人,非要我去充数。班长很惊讶地说:“你是真不关心咱们学校还是假不关心,体院的街舞社全国都拿过冠军的,是学校数一数二的社团了,别人想挤还挤不进去,亲自来请你你还不去?”

 

我说我真的不感兴趣,初中练过几个月,后面就没再练了。而且大学社团多得是黑幕争斗,又是学分又是奖学金,麻烦。

 

班长平时很照顾我,经常帮我签到请假,这时又拍拍我肩膀,说:“蔡徐坤啊,我知道你不满意咱们学校,也不喜欢这个专业。你长得帅,想要更好的平台。但是来都来了,你得想办法交朋友,让自己更快活一些,不要天天玩游戏,封闭自己了。我知道你喜欢唱歌,你多跟他们玩一玩,说不定他们有认识的……”

 

“吴哥,”我握住他放在我肩上的手,“我知道你们关心我,但是我就这样,不合群惯了,别逼我啦,我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

 

“我不信你这么个大帅哥以前也不合群,你跟我说说到底有什么心结,我们都是室友一起解决啊……”班长停下来,看着我认真地说。

 

我点了一根烟,他果然皱了眉头,“没什么心结,你别婆婆妈妈的了。”

 

后来她们没再骚扰过我,我也就把街舞社的事完全抛在了脑后。到圣诞节那天,成都罕见地升了温。中午室友下课回来带午饭给我吃,我拉开帘子,看到窗子外面太阳照得暖融融的,伸了个懒腰,跟班长说谢谢。

 

吃饭时候吴彦语提议说晚上去吃火锅,一起过第一个圣诞节,班里聚餐我没有去,室友还没有正式聚过。我抬头看了看对面的班长,正吃小面吃的一嘴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一脸期待地看着我。要不说我这个人心地善良,把喉咙口的“不去”随着米饭咽了下去,取而代之一个“好”。然后在微信群里给战队的战友一一告假,承诺今晚陪他们打通宵。心里跟自己说,最好这世界上真有好人有好报这件事。

 

我就在那天晚上第一次见到王子异。

 

02

 

其实我本来应该想到那天晚上的不对,都快七点了才出门,说是要去附近商场新开的火锅店。那个商场经常吸引来大牌商户,再加上打折优惠,开业前两个月天天队伍从日中排到月升。不过是室友聚餐,我不好多说什么,只在进了商场之后问吴彦语,今天如果排队的人太多,吃不上圣诞大餐,会不会因为没有给他过生日而被上帝惩罚啊。班长少见地白了我一眼,说你妈的生日你就年年礼物蛋糕长寿面,零点零分送祝福了?还不是平平安安长这么大。我笑了笑说,还真被你说着了。

 

到了那家店,果然外面等位区坐的满满当当,平时挂着的灯笼被取下,装饰上了圣诞树和圣诞老人。我正准备去拿号,吴彦语说不用拿了,他认识朋友,直接进去就行。我将信将疑说你家是自贡的,朋友开店开到省会来了?他说你就别问这么多了,跟服务员说了房间号,服务员直接带着我们进去。

 

这家火锅店看上去还算高级,不是通常的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到处黑黢黢的。我们经过一条闪着紫色光的走廊,又上了中央挂着水晶灯的楼梯,终于进了一间门上画着蛟龙的房间。

 

一开门,我就知道我中计了。

 

正对门口坐着一个穿很色T恤的男生,他很瘦,但是能看得出来黑色T恤下都是肌肉。眼睛透过高高的鹰钩鼻盯着我,颇有威严。他的左手边也是个男生,穿着灰色上衣,烫的黄色爆炸头,看上去不高,留着小胡子,看上去还算和气。周正坐在他的右手边,看到我们进来连忙站起来欢迎。几天不见,她的脏辫没了,头发下面挑染成彩虹色,穿了一身粉红色印花运动服,化了淡妆,这么一看还是挺漂亮的。她旁边隔着一个位子坐着一个不认识的男生,那个男生旁边是叶子,今天也化了妆,黑色长发梳到一边,穿了一件红色低胸毛衣,看到我,又马上低下了头。

 

“吴班长,这是圣诞节还是兄弟会啊?”我挑了挑眉毛,问旁边的班长。

 

“徐坤,”班长揽住了我的肩膀,像是怕我会掉头就跑,“街舞社社长都亲自来了,想请你吃饭。今天没有别的目的,就是大家一起过节呀,人多热闹,哈哈。”

 

“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拿人家东西了,吴彦语,还是被人抓着把柄了,找我来为什么不问问我意见啊?”

 

“没人逼他,”鹰钩鼻说,“你班长对你挺好的,想让你参加参加集体活动,好好一个大帅哥别天天在宿舍里打游戏。”

 

“你谁啊你……我打游戏关你……”我刚要质问那个鹰钩鼻,吴彦语揽着我的肩把我往房间里推,周正也过来拉我,让我在她和那个男生之间坐下,说来都来了,大家都等着你吃饭呢,边吃边聊,边吃边聊。

 

我看到他们都坐下,只好无奈地脱了夹克,面前的火锅已经沸腾了,我夹了半盘子羊肉进去煮。

 

“别放这么多,锅太小,容易煮不熟。”

 

坐我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男生这时候跟我说,我看了看他,他冲我抬抬下巴笑了一下。中分的头发,皮肤不太好,有点黑,里面穿着白色T恤,外面却是Burberry秋冬新款的羊毛外套,左手戴着爱彼经典黑色款手表,十足的富二代架势。

 

我没说话,用筷子搅着羊肉。周正说:“蔡徐坤,给你介绍下。这位是街舞社社长齐泰,我们都叫他Tiger,是大三学长。那边那位是你们一级的新生,黄一生,他跳舞很厉害哦。叶子,你认识啦,我俩是室友,都是大二的。你旁边这位是我男朋友王子异。怎么样,考虑一下加入街舞社吧?”

 

我夹起羊肉看看,真的不太熟,又加大了火,“你们街舞社这么厉害,去找一些专业的dancer吧,我初中练过几个月,三脚猫的功夫,去了也跟不上的。”

 

“我看过你初中时候跳舞的视频,”齐泰说,“动作挺到位的,很有力量,四肢也好看,多训练一下会进步很快。而且,”他给自己倒了杯啤酒,“你可是五千年一遇的校草,你跳舞,女生没有不来的道理吧?”

 

说起“五千年”,几个人一起笑起来。

 

“原来费这么大功夫让我进,就为了让女生来啊。真不用这么麻烦,”我把靠近中间的羊肉夹出来,“我给你拍几张照贴你们社团门口,看看女生能不能把你们门槛踏破不就行了?”

 

“Tiger不是这个意思,”周正说,示意王子异给我倒上啤酒。我用手盖上杯子,他还是拿过去快速到了进去,啤酒沫占了大半杯。“实话说吧,我们街舞社虽然很厉害,今年新招却不理想,好像你们小孩一夜之间都有了摇滚梦,争先恐后去抢吉他了。”周正撇了撇嘴。

 

“其实好多社团都在打你的主意,就是天天找不到你才没法下手。”齐泰接过话头,“今天你也看到我们的诚意了吧,真的希望你能来帮我们社提升人气,你自己精进一下舞技也挺好不是吗?一生是你们这级里跳的最好的了,有他带你,肯定进步很快。实在不行还有子异呢,”他朝王子异扬了扬下巴,“周正为了你把王老师都请来了。他都能把小孩教进全国大赛,还教不了你?我先敬你一杯,怎么样?”齐泰站了起来朝我端起杯子。

 

几个人都在盯着我,让我头皮发麻,我只好跟他碰了杯子,喝光了杯子里的啤酒,说,“谢谢学长,不过我真没考虑过……”

 

“考虑可以慢慢考虑,反正快期末了,大家最近也没排练,”黄一生又帮我倒了杯酒,“你来一起玩吧,真人不比游戏里看不见摸不着好玩啊?”他也跟我碰了杯,我只得又喝了一杯。

 

“这你别小看我们徐坤,”吴彦语从火锅的热气中抬起头,“玩游戏那可是打遍全国无敌手。”

 

我笑了笑,刚想坐下,叶子也站起来给我敬酒,她的脸色在红色毛衣衬托下略微泛红,“学弟,之前可能冒犯你了,你别生气哈。不过我也没撒谎,给社团办事是假,表白是真。除了考虑街舞社,学姐也可以再考虑一下哈。”

 

我额头出现黑线,想再考虑十年你也没戏啊,不如考虑考虑在场目光黏在你毛衣开领的男生吧,喝光杯子里的酒说,“那件事你不说我早忘了。街舞的事我考虑考虑吧,不保证答应。不过我脑子里都是游戏,装不下别的,你肯定受不了我的。”

 

叶子理了理头发,尴尬地笑了笑。

 

“真的呀,爱死你了小蔡!”我刚坐下,周正突然放下筷子倾过身来抱我,甜香的柿子味袭来,“Tiger给我的任务终于要完成了,再完不成我又得天天大风车了。”

 

“你放开我,”我拉开她放在我胸前的胳膊,“你男朋友不在这呢吗,王……那个王子异,你不管管啊?你女朋友随便往男生身上扑。”

 

“你是五千年一遇的帅哥嘛,”他皱起鼻子笑了笑,“女生把持不住很正常。”

 

我哼了一声,“你也觉得我帅?”

 

“帅啊,”他咬了一口藕片,点点头,“周正给我看你军训照片时候我就说这个男孩去演电视,肯定是,用现在女生流行的话,收获一大批迷妹。”

 

“你当时原话可不是这个王子异,你说的是,”周正咬了一口西瓜,压低声音说:“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帅的男生。”

 

“呦,感情今天还不是鸿门宴,是粉丝见面会。”我夹起粉丝放进火锅里,看到王子异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算是默认,我拿起酒杯准备把翘起的嘴角压下去。

 

“什么粉丝见面会,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周正马上换了口气,“我也想跟我男朋友单独去约会啊,今天可是圣诞节!最适合疯狂蹦迪,喝的醉醺醺去开房了。还不是社长给我下死命令让我搞定你。今天这个房间里真想来见你的,恐怕只有叶子了。”

 

我拿起啤酒,给周正倒满,又给王子异倒上,“那二位赶紧喝交杯酒,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如果因为我耽误你要一胎我不得被你追杀到阴曹地府。”

 

“蔡徐坤,你这是咒你学姐中奖啊!”周正抬旗胳膊要打我。

 

“Lily,”王子异叫她,“女孩子怎么什么都说,别随便开玩笑。”他口气严肃,眼神却是温柔的,周正马上收了胳膊,朝他吐了吐舌头。他说:“今天正好是过节,可以跟大家聚一下,认识新朋友。我不喝酒,不好意思,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

 

他站起来跟街舞社的人一一碰杯,又跟我室友碰杯,问了他们名字。到我时候我杯子还是满的,他有意压低了自己杯檐,说以后跳舞有不懂得地方都可以问他,还说我刚才的几杯喝的太急了,这一杯随意就好。

 

这时候大家才开始放松吃东西,不再往我这看了。我耸了耸肩,夹油条进火锅,随口问他在哪个班。他说他没有在读书了,在CDC跳舞。我说你家这么有钱继承家业就好了跳什么舞啊,还是舞蹈公司就是你家开的。他盯着我玩味地笑了,说你怎么知道我家有钱。我说学艺术哪有没钱的,在场的不都一身logo,还在上学,只有你学都不上了职业跳舞,不是富甲一方,哪有这种底气。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表,直了直身体说看来你不光像他们说的铁齿铜牙,还火眼金睛啊。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我哪是有底气,只是没你们学习这么好,没有学校要只好跳舞而已。

 

我说好吧,大口咬了一口油条,马上被里面的汁水烫了舌头。

 

他倒了酸梅汤,放了冰块递给我,“小心一点。还有,你说话有点直,小心吃亏。”

 

我拿纸巾擦了擦嘴,发誓再也不涮油条了,“我这人就这样,学不会你们虚伪客套那一套。语文老师怎么说来着,‘子非我,安知我之乐?’哦我忘了你语文不好,估计听不懂这话什么意思。”

 

他夹了面前两片鱼肉放进锅里,喝了一口冰红茶,笑着说:“‘我非子,固不知子之乐。’我高中班主任刚好是语文老师,课文我还是不敢不背的。”

 

我瞪起眼睛盯着他,他咧开嘴角笑了,我这才发现他的两个双眼皮很宽,眼睛笑起来是椭圆形。

 

吃完饭,我们一起回学校,王子异跟周正手拉手走在前面,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到了校门口,周正抱了王子异,王子异低下头在她嘴上轻轻亲了一下,跟她说明天要降温了,多穿一点别感冒。周正还在撒娇说今天真的不用回宿舍,王子异说她的同学都在这不回去不好。

 

“快走啊蔡徐坤,”在吴彦语前面叫我,“还有十分钟关宿舍了。”

 

“来了。”我回头看了一眼王子异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跑起来跟上了他们。

 

03

 

我回家那天学校除了教职工和保安基本空无一人,今天就要封校了。长沙和成都温度差不多,我穿了一件黑色羽绒夹克,白色围巾,刚洗好的头发还没干就做了造型,出门感觉风吹得头有些疼。

 

寄存行李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背后叫我,回头一看,是周正和王子异。

 

“好巧。你今天才回家啊学弟?”周正问,她穿了一件白色皮草外套,里面穿着裙子。王子异把黑色羽绒服拿在手里,里面是一身黑色运动服。

 

“反正回家也没事,还不如宿舍网好。”

 

“光想着玩游戏,”周正笑了,“你期末考试怎么样,挂的多不多,你知道学校变态规定吧,只有一次补考机会,补考不过直接退学的。怪不得招生一年比一年少,谁敢来啊?”连带着吐槽。

 

“还没看,估计过不了几门,”我把行李给工作人员,“大不了不读了啊,反正我现在读跟不读也没什么两样。”

 

“你现在都进了我们街舞社了,不要随便退学啊。寒假好好看看书,补考比期末简单多了,没问题的。”王子异去放行李,周正在旁边跟我说话。

 

“说起街舞社,你们是不是把我微信告诉别人了?这么多不认识的人加我!”我拿出手机让她看,“新的朋友”上面的数字有鲜红的几百多。我最近加了他们的微信群,但是还没有开始活动,要到下学期开学。

 

“不关我的事啊,”周正摆着手,“我绝对没在微博上说过五千年帅哥加入我们街舞社了,都是Tiger干的。”她眉飞色舞起来,“你知不知道消息一公布,我们的微博都炸了,好多人私信说下学期要来参加纳新呢,没法跳舞来打扫卫生也行。你可太厉害了蔡徐坤!”

 

“招不招人喜欢又不是我说了算。”我看到拿着登机牌走过来的王子异,问:“你们这是要去哪?”

 

他说回太原,我才知道他是山西人。“本来说的是去海南玩,周正说没去过北方,想去山西看古城。本来都早放假了,一直等我练完舞,今天才走。”

 

我突然连打了几个喷嚏,可能是刚刚被风吹的,王子异从口袋里翻出纸巾递给我。我擦擦鼻子揶揄到,“学姐是那什么要见公婆了啊。”

 

王子异笑了一下,“我爸妈到是叫周正去家里住,地方也够。她这不不好意思,”周正难得害羞地看向了一边,“就说出去订酒店。你有时间来山西玩,随时找我。周正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就算我不在,也可以招呼你的。”

 

“我跟这个千方百计要把人拐上贼船的女人可不是朋友。”我又开始打喷嚏,周正挑着眉毛用嘴型说“活该”。“我不去,山西有什么好玩的,真人采矿体验吗?矽肺病可是会死人的。”

 

“就说你光玩游戏不读书吧,没文化真可怕,”周正说,“山西可是古建筑最多的省,懂不懂啊?”

 

我说我才不感兴趣,快要登机了,开学再见吧。

 

“一个人注意一点,一路顺风。”王子异说,“对了,提前跟你说声春节快乐,蔡徐坤。”

 

那是我第二次见到他。

 

04

 

我到家时候刚好过七点,冬天黑天早,打开门,家里黑黑的一盏灯都没开,又冷,我放下行李开始打喷嚏,想八成是感冒了。我把空调打开,没来得及脱衣服就走到西头的房间,打开灯说:“妈,我回来了。”

 

妈妈的遗像摆在香案的正中央,照片上清晰记录着她25岁时候的惊人美貌,鹅蛋脸,大眼睛,高鼻梁,一对深深的酒窝。第一次离开她这么久,我眼睛有点发酸。又想起自己是大学生了,走上去摸了摸她的相框,还好,我爸还知道每天清洁这里,给她送些瓜果。

 

我拿过抹布轻轻擦拭镜框和掉落的香灰,给她上了香,轻轻说着:“妈,好久没回来看你了,想我了吧。儿子在外面读书一切都好,认识了好多朋友,还有不少女生追我夸我帅呢,哈哈。妈,真想让你看看你儿子现在的样子,是个满锅了。我也想看看你,肯定还是个漂亮妹陀。妈,又要过年了,你在,儿子就有家。妈妈,坤坤好想你啊。”

 

我走进厨房,翻箱倒柜只找到一包快过期的方便面。我煮了面,边吃边看手机,看到朋友圈里周正发了跟王子异家人吃饭的照片,说很感谢叔叔阿姨热情款待,随手点了一个“赞”。我洗了碗,想找些感冒药,可是只找到一些解酒药和胃药,这么晚只能明天再去药店买了,想这个糟老头还是只会喝酒,当心有一天死在酒桌上。

 

体温开始上升,我拿了几床被子到我屋里,床单枕套都是新换的,盖上被子,很快就睡了过去。后半夜被巨大的开门声吵醒,我头重脚轻,披了外套起来,我爸被一个陌生人搀扶进来,直接去了洗手间吐。

 

“你是徐坤吧,”那人说。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多少,戴个眼镜,“那啥,你还不认识我,我是你爸新司机。老徐儿子结婚,不干啦。”

 

我点了点头,算回应。

 

“还愣着干嘛,去给你爸倒杯水准备解酒药啊。你爸今天又喝了不少,这不食药监新局长上任,你爸请的客。”

 

“不用管他,他一会吐完了自己会喝。”这种场面我见惯了,“你回去吧,记得把门带上。”回屋重新躺下。

 

“好你个化生子,你爹回来都不知道看一眼,真等着给你爹收尸好把我的钱都拿了去啊!”我爸骂骂咧咧地推开我的门,白炽灯刺得我眼睛疼。

 

半年不见他更胖了,俗气的保暖格子衬衫几乎要被他顶开,腰带松松垮垮系在腰上,拉锁也没拉上。整张脸喝的通红,猥琐的小眼睛透过眼镜死死盯着我,头发也很久没洗,黑白斑驳的短发夹杂着头皮屑。

 

“我发烧了,能让我睡个安稳觉吗?”我翻了个身,不看他。

 

“睡什么睡!”他上来掀起了我的被子,凉气马上钻了进来,“整天吃我的住我的,花这么多钱还瘦的像个小鸡仔,我看你就是欠冻!见了我连声爹都不知道叫,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孝子!”

 

我坐了起来,冷笑一声,“你将来可还指望我这个不孝子给你收尸给你守灵呢!你要不拿钱养着我,不也就是个无后的不孝子!”

 

“好你个蔡徐坤,翅膀硬了,学会跟你爹顶嘴了!”他气的拿手指着我,“我问你,你这半年都学什么了,考试都及格了吗,别又他妈亮红灯,让我去学校低声下气给你老师赔礼道歉!我已经快50的人了,丢不起那个人!你不要脸我要脸,”他拿手背打打自己的脸,“别整天唱歌跳舞想三想四,搞那些破烂玩意,我告诉你,我喘气一天,你就给我上学走正路,什么歌手演员,我告诉你,蔡家不出戏子!除非我死了!”他骂够了,插着腰喘粗气。

 

他的恶言恶语像一片针组成的雨,隔着睡衣扎的我身上密密麻麻都是血点,不过听惯了这些的我比小时候强大了不少,已经扎不进我的心脏了。因为我的心早就是充斥着绝对零度的永夜了。我笑了,“你以为我不希望那天死在车上的是你吗?”

 

“你……你这是存心要气死我!”他扬起手作势要打我,但没等我拦住他,他就先用左手捂起了肚子。“你这个不孝子,有本事你永远别进这个家门!”他脚步急促地走了出去,门摔的震天响。

 

我重新躺下,冷汗把我的后背全都打湿了。盖上被子,可还是冷,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冻得直发抖。

 

05

 

这天晚上我睡得不安稳,一会有人在尖叫,一会又有一个穿黑色衣服的人在远处叫我名字。醒来以后头很痛,但是出了很多汗,把床单都印湿了。家里没人,客厅桌子上放着两个袋子,一袋是感冒药,另一袋是橘子。打了我一巴掌还得提醒我他是老子我是儿子。

 

就这样在家呆了一个月,几乎和我爸打不上什么照面。他每天早出晚归,自己经营一个不大的酒店。那家酒店叫“丽都”,“丽”是我妈的名字,生我那年他下岗以后和我妈两个人白手起家一给干起来的。丽都曾经有辉煌的时候,我小时候曾经有四层楼高,是我们那一片装修最豪华、设施最现代、手艺最好的湘菜馆。每天从中午一直到深夜,来往食客络绎不绝。消费水平不低,来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普通人家只有婚宴、寿宴等重要场合才会来。

 

直到我高二那天冬天,我妈因车祸去世,我家才发生地动山摇的转变。先是我爸受伤住院酒店几乎歇业了一年,等再开张,已经变了形势,国际酒店取而代之,当地的豪华酒店变成严查对象,收入折损了大半。我爸为了挽回客源,又用家里为数不多的积蓄,先后把酒店改成咖啡厅和火锅店,但都以失败而告终。最后还是一起创业的厨师退休回湘,他那时候已经是国家特级厨师了,念及我爸当初不计他犯罪入狱的前科,坚持让他当主厨的旧情,拉了我爸一把。等“丽都湘菜楼”的牌子重新挂回原来的位置,四层的酒店只剩两层,内部装饰也多有斑驳了。

 

我偶尔经过的时候,还会进去吃顿饭。认得我的服务员,会让我坐在直冲楼梯的那张桌子上。我小时候每天放学都会在那张桌子上写作业,常常写到深夜睡过去,被我妈妈抱回家都不知道。坐在那里的好处是,可以随时看得见楼梯,听见脚步声,我就知道穿着旗袍身姿曼妙的妈妈送客人下来了。客人就会夸我真乖自己吃饭自己写作业,妈妈听到后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我刚上小学的年纪就会分辨真笑和假笑了。我喜欢吃大厨做的剁椒鱼头和辣椒炒肉,后来吃遍全国,又去韩国吃烤肉,都赶不上大厨的味道。但我也从来的客人多是上了年纪的长沙本地人的追忆的眼神和蹒跚的步履中明白,丽都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我爸的日子过得根本大不如前了吧,还在坚持专属司机、定制西装、鳄鱼皮带这套老掉牙的东西,真不知道他在坚持什么。

 

寒假里没再发生什么别的事,除了期末考试我果然挂掉了大部分的课。让我意外的是主修英语拿了不低的分数,明明我仅有的几次朗读课文和PPT展示都进行的磕磕巴巴,明显是临时抱佛脚。“新来的英语老师也喜欢小鲜肉,”吴彦语在微信群里说,还让我好好准备下学期的补考。我说我看了看挂的几门都是女老师,不如我去陪睡,说不定还比看书管用。

 

临近开学日子家里有个亲戚过八十大寿,本来跟我家没什么关系,我爸非要在丽都大操大办,还要拉我一起去。我说跟他说弄这一次要大几千,他们家又不会都出,你自己要赔不少的,傻不傻。

 

他叼了根烟,说:“你懂什么,他家儿子个个有出息,不是在北京有房子,就是在上海有户口的。放着这么好的地方,老人不去的,哎,就喜欢我们小地方,说丽都的菜做的最合口味的。你说多难得!有这一次,以后每年过年,要回家办家宴的吧?儿子结婚,满月酒,要回家办的吧?说不定以后白事……”他笑了笑,“学着点化生子,丽都这是生老病死一条龙服务的,以后赚钱的时候还在后面。我这是带你出去见见世面懂的吧,别天天抱着个电脑打来打去,能打出房子来啊?去了以后嘴甜一点,该叫叔叫叔,该叫哥叫哥。你这一辈子我也看出来了,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了,跟着家里人走点正路,不回来啃老,还能抱个孙子回来给我,就不枉费我天天给你那个妈烧香进贡了。”

 

我一听就火了,手机摔在茶几上,“什么叫我‘那个妈’?我只有一个妈,她因为你喝醉了酒接你被车撞死了!你为她烧香进贡,你怎么没给她偿命呢!”他脸色气的铁青,我就要说,“正路正路,在你眼里就是大学毕业回来继承你这个破酒楼是正路!我告诉你,门都没有!让我和你一样,一辈子守着这个一点希望也没有的破楼,不如让我死了算了!谁惦记你那点家底啊,你有家底吗,你这些年把我妈拼了命挣的钱折腾了多少啊,还能剩一星半子吗!还有你那什么抱孙子的梦,趁早绝了这个心思,我不会结婚,也不可遂了你的意!”

 

“你这个不孝子,”他气的双手都在发抖,捂在自己肚子上,“我真该当年第一次抱你的时候就把你扔水泥地上摔死!再跺两脚!蔡家出了你这个逆子,我愧对祖先啊!”

 

“你当年怎么就没把我扔地上摔死呢!”我看着他恶狠狠地说,“在这个家,我也早就过够了!”

 

说完,我回屋锁上了门。一直到回学校,都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

 

06

 

等回到成都,学校的迎春花已经开了。时髦的大学生们急不可耐地穿起连帽衫和针织裙,尽管在学校各个地点移动的时候仍被冻得瑟瑟发抖,不得不跑起来。虽然我到哪里也是用手机打游戏,还是周一到周五晚上被吴彦语押着去自习室学习,借口“英语一班不能有一个被开除”。摊开书本跟那些积分矩阵大眼瞪小眼,偌大教室又逐渐有女生来送吃的问微信,所以周二晚上接到周正电话说街舞社开例会,我二话不说就去了,还嘱咐吴彦语帮我把书包带回宿舍。

 

我赶到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有人在说话了,我从后门进去,看着能容纳80人的教室三三两两几乎坐满了。本来想找个角落随便坐下,却被讲台上的齐泰点了名,“蔡徐坤,下次例会记得早点来,别迟到了。”

 

说时迟那时快,教室里所有的脑袋都转向了最后一排,发出好几声“哇”,好几个女生跟身边人交换着目光,喜上的眉梢随着头轻点。我看了看齐泰,说知道了。估计这是他想要的戏剧性效果。

 

后面才开始正式开会,齐泰介绍了街舞社历史,已经有八年了,曾经得过全国大学生街舞比赛团体冠军。以往每届都只招有舞蹈基础的社员,现在为了要推广街舞文化,零基础的学生也可以参加,希望更多大学生爱上街舞,把中国的街舞文化发扬光大。又介绍了社里的几个管理部门,外联部、宣传部、活动部等,等到大一学期末有意向为大家服务的同学就可以参加竞选。以后每周二、四在舞蹈房练舞,不定期会参加学校演出,当然跳得好的同学才能上。希望同学们既然愿意加入街舞社,就要坚持训练,为社团争光。

 

大家鼓了掌,齐泰问大家还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一个染着绿色齐肩长发的女生迟疑着举起了手,笑着问是不是每次训练都能见到蔡徐坤。我又要承受四面八方的目光,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结果齐泰完全没跟我提前沟通,就说我当然每次都会来,还说我跳舞基本功很扎实,可以来跟我请教。她坐下后女生的热情都很高涨,碍于面子我又没法当场反驳,又让他得逞了。

 

散会后我找到齐泰,周正他们都围着他,我说我哪有什么基本功,你叫我来是要我出洋相吗。

 

“你可是我们的活招牌,你不来,一大半女生不会来的。你当然得来了。”他说。

 

“我按时训练短时间也跟不上啊。”

 

“所以要给你加课啊,你的粉丝,还记得吗,王子异,他说每周末可以给你加两节课,保证你一个月掌握基本功,很快就能跳一支舞。”

 

“他就这么闲啊,而且我答应要学了吗?”我皱了眉头,“你们社团就这个风气是吗,做决定从来不问当事人的意见,永远唯我独尊,别人的意见就不是意见?”

 

周正说:“蔡徐坤,这件事也是今天Tiger亲自跟子异说,他才刚答应的,还说要看你的意思,没有要强迫你。”

 

“而且你都答应加入了,还想浑水摸鱼吗,”齐泰眼神严厉了些,“一个dancer如果不严格要求自己,刻苦训练,别说上了台会被观众赶下来,有可能练个十年八年都没有机会站到台上展示自己。蔡徐坤,你有点骨气吗,还是像他们说的,你只是个长得好看,天天打游戏,挂科挂到要被劝退的草包?”

 

我手插到口袋里,“你想用激将法?不好意思没用。当初你们绞尽脑汁求我来,我答应了,现在又提要求。我不是你们,没什么团队意识合作精神,不高兴大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你也知道,我是挂科挂到要被劝退的人了,跟您请个假,我得去学习了,社长大人。”

 

说完我转身离开了教室,走到教学楼外的空地里。没想到例会这么快结束,又不想回去自习,料峭的春寒逼得我戴上了帽子,不远处公共座椅上有几个女生在背书。我点上了一颗烟暖暖身子,呼出的白气缠绕在指尖。

 

“怎么在这抽烟,不冷啊?”周正朝我走过来,她换了一件黑色短款皮草,下身穿着格子裙。

 

“暖和的地方不让抽。”

 

她笑了,我发现她真的很爱笑,“你宿舍也不让抽?”

 

“我下铺练短跑的,闻见烟味恨不得跑个八百米,为这事跟我闹好几回了。”我把右手放进口袋,“你介意吗,介意我灭了。”

 

“看来你也不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也有同情心啊。我没事,你随意就好。”

 

“石头也是好看的石头,”我笑笑,“他抽烟吗?”

 

“谁啊,你说王子异?有句名人的话怎么说来着,他就算是死了,钉在棺材里,也要在墓里,用腐朽的声音喊出——我不抽烟!”她还翻了白眼,装成僵尸的声音。 

 

我觉得很有意思,放声大笑起来,“王子异这么古板的一个人吗,抽烟喝酒统统不会的?跟他在一起不得闷死。不过那句话是假的,真不是鲁迅说的。”

 

“冻死了,给我一根,”我拿烟给她,又凑上去给她点火,“现在轮到你给学姐上课了是吗?我上学时候最不喜欢他,动不动就背课文背课文。王子异当然闷了,跟你在一起把你当小孩一样照顾,除了说跳舞,还有他最近开始学的rap,就不会……”她说了一半停了下来,弹了弹烟灰,“但我控制不住自己,就是喜欢他,想跟他一块待着,就算一起看个街舞节目我也挺高兴……”她看着远方那课快要发芽的梧桐树,“跟你说这些干嘛,你哪懂爱一个人的心情呢,别人争着抢着把心捧给你还不够。”

 

“我是不懂。”我笑笑,踩灭了烟头。

 

“太冷了,不行得回宿舍了。周六跟我去CDC看看吧,他说你去他就等着。不跳舞,去玩玩也好。”她又吸了一口烟,烟圈在阴影里一起一落。

 

“看看吧,没事就去。”我说。

 

周六周正打车带我去了王子异的工作室,走了快一个小时,是在一栋豪华写字楼里。那个工作室整整包下了一层,很多教室。周正推开门走进去,教室有近一百平,三面墙都是各种涂鸦,一面是镜子。浓重的汗味让我皱了皱鼻子,应该是都认识周正,看到她进来老师说休息一下等会练。

 

王子异拿了毛巾,边擦汗边走过来。他的白色T恤已经全湿透了,下半身的黑色短裤也几乎可以拧出水来。过年没有让他长胖,下颌线的棱角还分明了一点,头发也长长了,几乎要遮住眼睛。

 

“又练了两天?”周正递给他从学校超市带来的能量水。

 

“谢谢。下个月不是有个比赛,现在开始集训了。”他看着周正,笑的温柔。“学弟来了,挺远吧,地方还好找吗?”

 

“好找,打车才60,就比去机场贵10块钱。”

 

王子异捂着嘴巴笑,周正拿过毛巾帮他擦脖后面的汗,“看你抠门的,子异可是免费教你,出个车钱还割你一块肉啦?他教课时候可是这个三倍价钱不止呢。”

 

“好了Lily,我们开始练习了。你要是无聊就去楼下逛街,那边新开了个Gucci店。”

 

“我不逛街,”周正抓着王子异胳膊撒娇说,“我就要看你跳舞。”

 

“好吧,那你乖乖坐在那,别打扰我们训练。”

 

“我知道,快去吧。”

 

王子异让队友先练习,他在一旁教我热身,还说这是每次跳舞之前都要做的,保护关节和肌肉,所以一次也不能落下。光是热身我就感觉我的卫衣后面都湿了,他拿了纸巾给我让我擦汗,嘱咐我下次来穿薄一点。又教了我几个步伐,一个简单舞蹈的重点,然后让我跟着录像练。

 

街舞根本不像想象中容易,或者说一点都不容易。没有从小的基本功,我的上肢没有力气,下面脚步也跟不上。我练一会就不得不停下,看到王子异和队友一遍一遍重复一个动作,躺下再起身,起身在躺下,精益求精。

 

这世上多得是比我有钱还比我努力的人,我还努力什么,我跟自己说。索性坐了下来。

 

“累了?”王子异拿水给我,我说谢谢。“第一次练有点吃不消吧?是不是难度有点高?”

 

“没难度,就是我基础差罢了。”

 

“没事,这不刚开始嘛,慢慢练。你到街舞社不也是为了兴趣打发时间,不像我们,”他指指后面,“靠这个吃饭呢,练不好没法跟家里交代。也不用给自己压力,非得练的多专业,自己尽力就好了,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这点应该不用我多跟你说吧。”

 

“你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关心?”他的说教让我有些烦了,“你钱和时间都多得用不了是不是?怎么不去慈善机构做义工呢。你我根本不认识,你就要义务教我跳舞,为什么啊?你了解我吗,不怕农夫和蛇,东郭先生和狼?”

 

“你好像不太能够接受别人的善意啊,是不是?”他没有生气,“虽然我们不熟,但你是周正的队员,我帮了你就是帮她。她很爱街舞社,投入了很大心力,经常练舞练到受伤还在坚持,这一点上我们是很懂彼此的,都在为所爱奋斗。我也没有特意拿出时间来教你,只是力所能及给你一些指导,对我来说是举手之劳,能帮我为什么不帮呢?”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善良也会造成别人的困扰。”我低下头不看他。

 

“希望没给你带来困扰,蔡徐坤。不过我还挺开心看到你把心里话说出来的,说出来就可以沟通,老是憋在心里,会形成更深的成见。”我抬起头,他笑着看着我,眼睛很亮。

 

“你们怎么了嘛?”周正走过来问,“第一堂课就跟老师闹矛盾?蔡徐坤小心我告诉Tiger罚你打扫舞蹈房。”

 

“没矛盾,我跟他交流呢。街舞也是自己跟自己配合的过程。时间差不多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他开车送我们回了学校,我一路上一言不发,想我是不是真的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善意,那些疯狂的喜欢我总觉得是浮于表层,根本没有看到真实的我的样子,真的看到了,不被吓跑都很难得了怎么可能还会爱我。而那些隐藏在恶毒言语之后的,是不是也有真心和爱护呢?不想想,我打开了车窗,自然而然点了一支烟。

 

“喂蔡徐坤,车内抽烟是犯法的知不知道,要不要我报警抓你去坐牢啊?”周正在前面冲我吼。

 

我才反应过来是在王子异的车里,连忙找烟灰缸。

 

“哪有犯法这么严重,你吓人家干嘛。”王子异说。

 

“我就是不许你车里有别人的味道嘛。”

 

“你呀。”

 

到了学校,周正在副驾驶抱了王子异,约好周三去看最近大热的《疯狂动物城》。她下车后,我在后座说,“谢谢你,王子异。”他在后视镜找到我的眼睛,黄色灯光下看不真切,他好像笑了,说等到你一句谢谢可真不容易啊。

 

我开了车门,他说,“你说的慈善我还真在做,经常去福利院教小孩子跳舞。”

 

07

 

大一下感觉比上学期忙碌了很多,补考在吴彦语最后一个周每天帮我复习到两点的努力下居然全都通过了,我可以把更多时间放在街舞上。跟街舞社的人也渐渐相熟起来,每周按时开例会,训练,也作为暖场节目上了学校的小型演出。我本以为这种冷门的社团庆祝典礼不会有什么人,没想到500人的礼堂座无虚席,还说有隔壁学校的女生来看我的街舞首秀,紧张的我果然跳错了好几个拍子。

 

那个周末我把这件事说给王子异听,他笑得抬头纹都出来了,说他这么辛苦帮我练舞,没想到被几个小女生给破功。

 

“有合眼缘的女孩子吗?”休息的时候我俩一起坐在镜子前,他问我。

 

“天天看游戏还看不过来呢,看什么女孩子啊。”我看着刚刚撑地的手掌说。

 

“游戏该玩,女孩子也得看。不过谈恋爱谨慎些也好,想清楚了再在一起,以免……”他欲言又止。

 

“以免什么?”

 

“没什么。”他拿起水瓶喝水。

 

“对了,街舞社下周末去露营,周正跟你说了吧。你去吗?”

 

他眼神暗了暗,“我就不去了,下周末要去上海比赛。”

 

“哦,那你加油。”

 

这样的日子没有维持多久,在第一个月我每个周末自己搭公交又转地铁一个多小时来找他学舞之后,只把基本招式掌握了个七七八八。接下来的两个月他开始频繁去外地比赛,只在辗转交通的时候看看我录下的跳舞视频,用语音告诉我应该改正的动作,常常连着好多条都是60秒——只是为了传视频加的他微信。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别的对话,他的朋友圈也很无趣,通常只会发发比赛情况和去各地的游客照,看不出其他。我每次来的时候都会问周正要不要一起去,周正总以各种体操比赛排练为由拒绝。我想这对情侣真有缘,要忙的时候也一起忙。

 

六月初的成都太阳已经宣示了对夏天的主权,社长提议期末考试前一起去附近的水库露营,得到了大家的积极响应。我本来对集体活动兴致缺缺,禁不住吴彦语一直说那家水库旁有卖全成都最好吃的烤肉串,就报了名。结果报名人数猛增,不得已将一次集体活动分成了两批。

 

那天下午我们驱车一个半小时到了水库,夕阳下的水面波光粼粼,被落日照出一片红光。男生趁着太阳没落山坐在岸边钓起了鱼,叶子看到我带了吉他,提议我给大家唱首歌。湖边的凉风吹来,我背起吉他,清扫和弦,唱了一首《私奔》。

 

“只要你愿意跟我走
只要你愿意不回头
只要你愿意在一片怀疑声中牵起我的手
只要你在我因等待而疲倦的时候朝我点点头
我多想和你厮守”

 

周正坐在我对面,几周没见她好像瘦了一圈,穿了一条无袖白色连衣裙,破天荒的没有化妆,黑色的长发直直垂下来。听到动情处,她甚至落下泪来,又赶紧用手抹了去。

 

她怎么了?

 

天黑了下来,我们买了肉串自己在炉子上烤起来,整片沙滩上很快弥漫起烤肉的香味,让人沉醉。我们一起唱着歌,喝着酒,说着平时训练演出时候发生的趣事,象牙塔里的生活好像每天都像这个晚上一样快乐。但是这份快乐是我们的,跟周正无关。

 

我在最远的炉子旁找到了她,她正在借炉子的火点烟,脚边放着几个空的啤酒罐。

 

“你在这啊,大家等着你玩游戏呢。”我说。

 

“蔡徐坤,给我唱支歌吧,只给我一个人的,行吗?”她望着远处的湖面出神,轻声说。

 

我坐在她身边,弹起了《方圆几里》。

 

唱完后,我从口袋中拿出纸巾,递给她。“谢谢。我宁愿留在你方圆几里,我的心要不回就送你,说的真好啊。”她颤抖着手指接过来,我能感觉到她刚刚捧着脸颊的双手,被泪水浸湿了。

 

她清了清嗓子,甩甩沾在脸颊上的头发丝。“我们认识,是个很偶然的机会,”她又开了一瓶啤酒,打开了话匣子,“是去年暑假我跟朋友逛街,她突然说在微信群里加了一个帅哥,现在也在成都跳舞,问我有没有兴趣接触一下。我当时也没事做,就同意了。一开始的两个周我根本对他没有兴趣,不是本地人,不爱说话,长得还算帅,但是太闷了。后来他有个比赛,请我和我朋友去看,我当时就被他迷住了。满脑子只记得他全场跑动的身躯,利落的舞姿,甚至还会托马斯大风车。我也是跳街舞的,但是他比我厉害很多。怪不得他说练了多年breaking,有天赋又肯努力。后来接触多了,他的性格更让我着迷。除了跳舞,他好像真的与世无争,永远那么温柔,那么谦虚,那么为别人着想,我当时就想全中国最好的男孩居然被我遇上了。”

 

“他的性格确实很好,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她笑了,“我都分手了,你能别再拽你那点墨水了吗,也就王子异还觉得你有点文化。”

 

“他说,我有文化?”我问。

 

“对啊,他说你跟他见第一面就跟他聊庄子还是什么子,他当时就觉得你不是徒有其表,内心是有重量的。要我说,你俩都是方脑壳。”她不屑地笑笑,“我过年去他家,真像你说的丑媳妇要见公婆。我是真的很急,我恨不得马上结婚,给他生好几个孩子,这么好的男人我真的想锁住。他家也是超幸福的,我跟你讲!不光家里特别大特别漂亮,家里人一个比一个好,他从小就是在一个又宽松又充满爱的家庭里成长起来的。不管是他想画画,想打篮球,还是想跳舞,家里人都全力支持,一直跟他说的是他很棒,他很好,让他对自己有信心。我真的太羡慕了。”

 

谁不是呢,我在心里说。

 

“他跟他爸爸关系特别好,跟别人家不同,他家女性地位普遍高,就是那种知识水平达到了就很尊重女性,他爸爸当着全家人的面说最幸福的事就是娶了王子异妈妈和有了王子异这么好的儿子。那种真实的快乐让谁看了也会热泪盈眶的。那天吃饭所有菜都是他爸爸和他伯伯做的,女的不让下厨的,生怕累着了。他家长都很喜欢我,说他们家没有女儿,我就是他们的女儿了。”她笑着回忆,往昔都像蜜一样甜,“可是那时候我就知道我恐怕没有机会再来他们身边尽孝了。不知道哪里不对。可能是渐渐地我们不再亲昵,能躺在一起看节目的快乐都越来越少了,”她又带上了哭腔,“他总是一整天一整天地练舞,根本没时间陪我,跟我说话也逐渐失去了耐心,视频总是没几句就说要去忙别的。我就很担心,开始问他是不是不爱我了不要我了,他一开始还安慰我不要胡思乱想,可是上周他从家里回来,直接来学校找到我,说,我们在一起很累了,给彼此一点时间休息吧。”

 

她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肩膀在月光下颤抖,我被她的哭声和水边的寒气感染,心中也觉得有些凄然,扶着她的肩,让她靠在我肩膀上。

 

“可是我没有累啊,我还深爱着他啊,我还是很想嫁给他,他是唯一一个让我有想结婚的念头的男人。”隔了一会她说,“我问他为什么不爱我了,他最后跟我坦白,也很伤害我。他说他可能从一开始对我只是好感,后来跟我在一起照顾我是因为责任。原来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爱上我!为什么要来招惹我,给我那么多希望呢!”

 

我拍拍她的肩膀,“感情的事很难说清楚的,现在看可能感情消退了,但是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大家都能看得出来他是很爱你的。分开是因为想要的不同吧,你想要家庭和安稳,他觉得男人事业还没起步,想要更广阔的舞台。你们最后的归途肯定是不同的。”

 

“我可以等的啊,”她抬起头,挂满泪珠的脸庞看着我,“他现在不想结婚,我可以等他想结婚,像你说的,一直陪在他身边,他需要我的时候我会一直在,不行吗?”

 

“你可以等,但是生活不行。”我用纸巾帮她擦擦下巴,“谁都不能保证你是不是会遇到更好的人——你先别急着反驳,你肯定会遇到更好的。更有趣的,更懂你的,愿意亲自下厨给你做饭的,你别说跟他看电视了,你想看他当场就讲相声给你听。天天想让你住在他家里,恨不得马上用戒指把你牢牢锁在他身边,一辈子也不离开。学姐,这样的人已经在路上向你马不停蹄飞奔而来了,你真的要为了一个可能不再爱你的人,放弃那个真正对的人吗?”

 

她的瞳孔有些涣散,听了我的话好像被劝动了一些,然后有回神,“王子异说你有文化,你还真的会一套一套的。平时怎么老是伶牙俐齿跟人呛来呛去,说些别人爱听的话能死吗!”

 

“这才是街舞社大名鼎鼎的周正美女嘛,”我笑着说“说起话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让人变着花样死的人,怎么可能轻易让一次失恋打倒呢。”

 

“但是我还是不甘心,这么好的男人就这么拱手让人了?”

 

我拿过啤酒跟她碰了一下,“王子异生来就是犯桃花的命,都能让你哭的梨花带雨的,以后不知道还要让多少人还桃花债。你就好好做你的阔太太,说不定他以后出名了,粉丝为他要打的头破血流。”

 

周正又咯咯笑着抱住了我,有湖水潮湿的气味,“说这么多好像你恋爱经历多丰富。五千年大帅哥,有没有喜欢的人呢?”

 

“我……可能有吧。”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喜欢一个人,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那就是没有。”

 

“今天我很惨,失恋了。你比我还惨,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是不是该喝个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那天我和周正喝了很多的酒,最后我把醉倒的她扶回帐篷,已经凌晨两点多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周正喝醉,也是第一次看到有女人为王子异哭了一整晚。

 

我的T恤被眼泪打湿了大半,今天只能这样睡了。我在帐篷里看了一眼手机,是王子异两小时前发的消息,说之前我托他问的暑假打工的事情解决了,在CDC可以做咨询服务生,工资不多但是包吃住,就在公司附近,让我想好了给他个答复。

 

我想了想,回复说,“好,谢谢。”

 

他竟然很快回复说,“知道了,早点睡,别熬夜了。”

 

“你们的事……周正跟我说了。我安慰了她一晚上,应该没事了。”

 

“对方正在输入”了好一会才收到,他说不好意思,给我添麻烦了。

 

“不麻烦,帮朋友的忙,举手之劳。你也别太难过,身体和比赛要紧。”

 

“谢谢,bro!真心的。”

 

08

 

期末考完试我硬着头皮拨通了我爸的电话,想骗他学校要求假期实习,我得留在成都。电话响了很多声,到我快要失去耐心挂掉的时候,我姑姑接起了电话。我跟姑姑不亲近,但是我妈去世那段时间她完全放下了家庭和工作来我家照顾我,我还挺感激她的。

 

我问怎么是她接电话,她找我爸有事吗。

 

她说我爸喝醉了酒,在路边犯了胃溃疡,幸好遇到了熟人给送到医院,没有大碍。现在在输液呢。

 

我心里没什么感觉,想只不过胃溃疡而已,不是什么重病。但是他为什么会在马路上犯病,那个戴眼镜的司机呢?

 

“额……司机啊,”姑姑那边在小声说着什么,“那天去办事了,没接到你爸。”

 

“我就知道。你让他少喝一点吧,这次算他走运,下次估计就没这种运气了。”

 

“你这孩子,”姑姑嗔怪道,“你回来看看你爸吧,你爸很想你……”

 

电话里隐约传来“你闭嘴,让他死在外面”等等骂人的脏话,我心生厌恶,说了要实习的事就要挂电话。

 

“那你好好照顾自己啊小坤,钱还够吧,不够跟姑姑说啊。还有,你爸问你期末考试都能过吧?好好学习啊,知道吗。”

 

自己都快不省人事了还惦记我那可怜的成绩,他怎么这么烦。从来不会问问我在学校生活怎么样,开不开心,只会问我能不能及格,说到底关心的不是我,只是他的“大学生”儿子吧。我狠狠把手机摔在床上,弄出很大动静。

 

“怎么了,你爸没事吧?”吴彦语在下面问我。

 

“没事。”

 

吴彦语假期本来要回家,都订了回家的车票。听说我要留在成都打工,又退了票,说要找份英语家教的工作留下来跟我做个伴。

 

“你在成都人生地不熟的,再没个兄弟在身边照应,被人欺负怎么办?”

 

我白眼翻到天上去,说我一个大男生还能被人欺负哪里去。

 

考完试第二天我就去CDC上班了,工作室开了个暑期班,有教小学生的也有教成年人的。我负责统计学员名单、上课点名,以及后续的微信群联系家长之类的。工作不累,周末上班,平时可以调休一天。我住在工作室租的出租屋里,一共八个人,有空调有淋浴,比宿舍环境还好一些。可以不用回家面对我爸,自己挣钱去太古里买球鞋,这些都多亏了王子异。

 

整个暑假,除了吴彦语偶尔叫我出去吃个饭,买点生活用品,我基本公司和宿舍两点一线。见到王子异次数还是不多,他还在忙于全国各地参加比赛。工作人员常常说起他又得了冠军或者亚军,已经成为CDC目前最炙手可热的dancer。还说现在选秀节目大行其道,每天都有星探在各大比赛现场挑人,看中了你,直接上去给你开天价合同。还说王子异现在已经半只脚踏进娱乐圈了,后面半只脚就看家里帮他砸钱了。

 

有天一起吃饭时候我跟他说起这件事,不像我们工作人员吃米饭便当,dancer的饮食都是精心调配,一般只有鸡胸肉西兰花这些,王子异也每天甘之如饴,大口大口吃着没什么味道的菜。

 

“能签公司当然好啊,”他说,“我不是还学了rap吗,将来能当艺人,唱歌跳舞是很多人的梦想啊。虽然dancer更自由,但是毕竟舞台有局限,看到的人,知道的人还是少。我想让更多人认识我。”

 

“但是艺人和专业舞者跳的舞不同,可能不是你一直追求的舞蹈技艺多么厉害了,可能还有各种通告啊,拍电影什么的,你不觉得失去本心了吗?”

 

“梦想和现实总要找寻一个平衡点。家里培养我花了这么多钱,我也要回报他们。一开始我学跳舞确实是被精彩的技巧所吸引,觉得他们很酷,现在感觉这条路其实挺难走的,拿到国际大奖,最厉害也是自己开公司,给明星编舞伴舞。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不去自己当明星呢?而且也不是当了明星我就放下舞蹈了,我依然可以做明星里最勤奋、breaking最好的那个。”

 

我点点头,不得不承认每次跟他交流都对我有所启发。他才20岁,跟我差不多大,但是已经为自己在规划人生道路。或者说,他很幸运,可以自己选择人生道路,并且不是一条道走到黑,可以根据外界的变化而变化,借力而为,抓住每个机会。我那时候就觉得他不是平凡的男生,不是一个工作室所能局限的,或早或晚,他总能等到那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我看着他们跳舞,会想到自己。小时候我就对唱歌跳舞很感兴趣,妈妈不分黑白地在酒楼忙碌,还是很支持我上兴趣班,每次都嘱咐老徐按时接送我。有时候妈妈还会亲自来接我,听到老师夸我跳舞进步了,吉他弹得更好了,就一脸骄傲地抱住我,说我真争气,是上天赐给她的最好的礼物。

 

都怪那场车祸!都怪我爸喝醉了酒非要我妈开车去接他!

 

我永远不会原谅他!想到这里我握紧了拳头。那场车祸夺走了我最爱的妈妈,我的中考一塌糊涂,只上了一个二类的普通中学,那里的教育以军事化管理出名,我想要继续跳舞唱歌的愿望被老师一个个击碎,甚至多次把我爸叫到学校当面训斥,说我在宿舍熄灯后弹吉他制造噪音!我爸气的当场打我,冲去我的宿舍要砸烂那把吉他,我不得不发誓说高考前再也不碰这些,才保住了我心爱的吉他。也因此对我爸的恨更根深蒂固。如果我妈妈还在,一定不会发生这些事!

 

我开始努力地学跳舞,不工作的时间都会溜进教室听老师教课。把跳舞的视频放进手机,不再玩游戏,回到宿舍即使很累了,也要在阳台练习两个小时。同宿舍的人会取笑我,学英语的学生跳什么街舞,我不屑跟他们分辨,只是一门心思苦练舞技。既然决定了不沿着我爸设计的人生轨迹走,就要对自己下狠心学习各种技能。不为了将来有一天证明给我爸看没有家里的关系我也能出人头地,只为了对得起小时候我妈对我的殷切期盼。

 

就这样到了八月底离开学还有两周,王子异跟队友排练了一个团体舞,准备参加10月7日在成都举办的亚太地区预选赛。这次比赛很重要,只要入围就能在各自的履历上加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可就在大家高度紧张排练的时候,其中一个队友大腿内外侧肌肉严重拉伤,几乎下不了地。

 

他们从医院看望队友回来,每个人都很灰心丧气,因为是原创编舞,短时间内很难找到人跟他们配合的那么好,甚至都有人说要不然别去参加了,五个人变四个人就没有原本的团体感了。

 

王子异低着头没有说话,他的头发刚刚烫了,遮住他的左脸颊。我见过他因为舞蹈动作不标准跟自己较劲的样子,见过队伍不整齐他压着脾气生气的样子,但我没见过他此刻的茫然无措。

 

我走到他面前说,那支舞,我会跳,能不能让我试试。

 

他很惊讶,眼睛瞪圆了,问这么短时间我怎么学会的。

 

我说不短了,我从这只舞第一天排就开始看,已经看了两个月了。现在所有的动作都记住了,只是差些连贯性,不信可以看看。

 

另外几个人也是不信,我自己打开音乐,行云流水地给他们跳了一遍,几个高难度动作也顺利做出来了。跳完后他们先呆了一下,然后才开始拍手欢呼。队长激动地过来跟我撞肩,说比赛可以加一个预备名额,以防出现状况,就报我吧。我可以先跟他们一起跳,三周时间那个队员就能恢复的差不多,这样就不会耽误比赛前的排练了。

 

王子异最后过来,握着我的手抵着我的肩膀拍了拍我的后背,他的眼睛透过前额的头发真诚地看着我,眼睛有光,他说,“谢谢你,徐坤。”

 

“不用谢,bro,”我笑了笑说,“之前你帮了我,这次,换我帮你了。”

 

09

 

开学一周后我就回学校上课了,之前受伤的队员基本复原,已经可以跟他们继续排练了。都说幸亏有我一直在他的位置上帮他走位,舞蹈又改动了一些动作,变得更加拉风了。有天排练时候全工作室的人都来看,都说太精彩了,一定能杀进北美总决赛。

 

我回学校那天有些东西要拿,王子异说他可以开车送我。我坐进副驾驶室,马上系上了安全带,用手牢牢抓着上面的扶手。他说我好像坐车有点紧张,是担心他的车技吗。我笑笑,说坐车注意点安全总不会错。

 

“这次你真的帮了我们很大的忙,”阳光有些刺眼,他戴上了墨镜,“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我觉得你跳舞很有天赋,徐坤,要不然不会这么快就学会那支舞,一直坚持下去吧。要不中午请你吃饭吧,我知道你们学校旁边一家很好吃的湖南米粉店。”

 

我腹诽都怪湖南卫视,湖南菜给人的印象就只剩湖南米粉了。“我免费帮你们跳了一个月的舞,就请我吃顿米粉就想打发了?”

 

“当然不是,”他歪过头看看我,“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今天不行,室友要让我去自习。王少爷这顿饭我记住了,以后找到机会敲竹杠,可别嫌贵。”

 

他说记上就记上,反正来日方长。

 

“成都的湖南菜都没法吃,说实话,全国也很少能赶上我家厨师做的。”

 

“看不出来蔡少爷家里还有御用厨师呢。一个不行,至少五个随时伺候?”他回击我。

 

“去你的,我家开酒楼的。现在不行了哈,往前十年,去长沙问问,丽都酒店,没人不知道,味道绝对全国独一无二。你来,我请你吃。”

 

“那我可很能吃的,不怕我把你家吃垮?”

 

“就你,”我斜眼看看他最近又减重了的身体,“天天吃,吃一辈子也吃不垮。”

 

“徐坤,其实你也很善良。”我们俩对视了一下,没注意到绿灯,后面的车鸣了喇叭催促,他慢慢起步,岔开话题说:“怎么又自习了,这次挂了几门?”

 

“就两门,微积分和英语翻译。”

 

“补考能过?”

 

“没问题,我暑假已经看了,我宿舍的学霸再给我开开小灶,高分不敢保证,低分飘过还是可以的。”

 

“之前来找过你那个?”王子异像是在努力想他的样子,

 

“对,吴彦语,门门考试都第一,还参加全国英语比赛来着,很厉害的。”

 

“那是挺厉害的。你是几号考试?”

 

“我忘了,”我拿出手机找群文件,“6号下午考翻译,7号上午考微积分。还跟你比赛撞了啊,好遗憾啊没法去看。”

 

“现场去抽签,抽到下午也说不定。你可以考完试带你同学来看。”

 

“也对,我可以提前交卷,然后赶过去。”

 

“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啊?”他笑着问。

 

“那当然。”

 

7号那天我睁开眼看到外面乌云密布。吴彦语陪我去食堂吃早饭,说早饭一定要吃一根油条两个鸡蛋,取个好兆头。我说我都大二了,又不是初二,就考60分,多一分都多余。

 

食堂里的电视在放早间新闻,说今天是“十一”长假最后一天,返程客流高峰,成都各大交通动脉早早开始了堵车。我说估计会堵,让吴彦语就在我考试的教学楼等我,等我考完直接去比赛现场。天气预报又说今天会有大暴雨,走在校园里我闻到暴雨来临前的泥土味道,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慌,给王子异发微信说开车注意安全。他还回复我说有什么好担心的,放心吧。

 

吴彦语走在我身边看我皱了眉头,让我现在就关机把手机给他,“你先考完补考,比什么比赛都重要。考不过可是要开除的。”我压下了心头的不安,把手机给了他。

 

我几乎是看着手表指针,一秒一秒挨到进入教室,还有五分钟就考试了。我坐在第一排冲门的位置上,准备好考试要用的东西。外面雨已经下起来了。

 

突然走廊上传来有人急促的跑动声,不一会周正的脸出现在教室门口,她的头发和衣服都被打的半湿了,一脸焦急。“老师,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这个考场的蔡徐坤,求求您了老师!”

 

我马上跑了出去,在走廊上小声问她出了什么事,周正吓得脸都变色,抽泣着说,“是子异,子异去比赛的路上出了大型车祸,好多车连撞……”

 

我狠狠地攥住她的胳膊,问她现在人怎么样,有没有人受伤。

 

“我……我不知道,是他们工作室找到我的,说他们今天还有比赛,让你……你是预备队员还是什么,让你去现场比赛。”她几乎要瘫在地上,我使劲才扶住她,“我……我真的吓坏了,给你打好多电话都打不通,子异他会不会有事啊……”

 

“王子异不会有事!”这时候考试铃响了,老师叫我赶紧进去考试。我心重重地坠下去,我知道一旦我踏出这栋教学楼,就永远不可能迈回来了。但是我没时间想值不值得的问题,那个人出了车祸,现在生死未卜,那个人不问报酬不分黑白地帮我,肯定我的天赋,支持我的梦想,给我的永远是鼓励的目光。我妈去世那天也是下着大雨,我自己在家睡觉,被姑姑一通电话叫醒去了医院,甚至没来得及跟妈妈说最后一句话。大学还可以再上,人走了就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再次发生,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用最快速度去到他身边!

 

我跟老师说对不起,我的朋友现在出了车祸我必须去看他,学校想要怎么处理我就怎么处理我吧。然后拉起周正的手,跑下楼。我要找吴彦语拿回我的手机。

 

吴彦语看到我们立刻吃惊地跑出教室,低声问我是不是疯了,现在马上上去考试。

 

“没时间解释了彦语,王子异他们出了车祸,我必须马上赶过去,快把手机给我。”

 

“他们出车祸是他们的事,你必须上去考试,补考不过是要被开除的!”他生气地朝我吼。

 

“他们要开除我我也没有办法,谁规定的这个变态校规,只允许有一次补考机会。如果现在出车祸的是我爸,难道我也要考完试再去医院看他!简直反人类!快给我!”

 

“我不给你!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赶过去他们根本就没事,你要为这个可能是狼来了的故事放弃你的大学文凭吗?!”

 

“没有事不是最好!”我感觉脑子充血,心跳的厉害,“难道谁希望会有人出事吗?今天的比赛对他们很重要,已经准备了一年就为了今天,如果有人受伤我还可以替补上场,这可能关乎着五个人的未来!你能不能不这么自私!”

 

“我不自私难道看着你葬送你的前途!徐坤,算我求求你,别管他们了,回去考试,考完试我马上陪你去医院,只要一个小时就好!”

 

“蔡徐坤,他们去医院了!不知道是谁需要抢救,会不会是子异啊……”周正在旁边带着哭声说。

 

我看到吴彦语裤子的轮廓,上前一把掏出了我的手机,我并没有关机,上面有快30个未接电话。

 

“你看到他们这么着急找我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上去揪住他的衣领。

 

“蔡徐坤,我都是为了你好!你不为自己想也不为你爸爸想想吗!你以为你上学期补考是怎么过的,是你爸爸求了学校,给学校捐了一个电脑教室才让你留下来继续读书的!听说他为了你把家里的车都卖了!”

 

我感觉心被人紧紧攥住,几乎一口血涌上喉咙,原来一切都不是凭白发生的,只能补考一次的规定,我爸恶毒的怨愤,顺利通过的考试,还有我爸在街上发病,一切的一切都是连锁反应。而我不能接受,我爸为了我上大学,居然对这样的学校卑躬屈膝,这无异于是对我整个人莫大的侮辱,我蔡徐坤是有多没用,才要家里卖血还债!

 

我放开了吴彦语,拉着周正转身离开,吴彦语又拦在我面前,“蔡徐坤,你今天踏出这个楼,将来一定会后悔!你真的要不撞南墙不回头是吗!”

 

我死死盯着他,眼睛泛红,“现在的你,和这个学校,都让我觉得恶心。让开!”

 

这时候天下了大雨,我们飞奔到校门口打车去医院。我和周正轮流给去比赛的人打着电话,但是都是占线。我脑子里不停回响起王子异说“徐坤,其实你也很善良”,“记上就记上,反正来日方长”,甚至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别放这么多,锅太小,容易煮不熟。”我想起他无时无刻不在说谢谢,每天给老师鞠无数的躬,所有人都走了还留在教室里反复练习……我以前从没注意过得事情,此刻全部涌上了心头,我真的很担心他。

 

正当这时,我爸的电话打了进来,我挂了电话,可是他还是不停地打。

 

“如果你要劝我回去考试,就少费点心吧,”我接了起来,“那个该死的学校摆明了是要讹诈学生家长,用补考不过为要挟让人捐款捐物!你以为你牺牲了就能让我继续上学,实际上多少人在外面笑我,我还是个男人吗!”

 

“蔡徐坤,你是不是要气死你爹!”他在那头咆哮着,“我不管你有什么事,现在马上给我回去补考,你今天敢不考试,被学校开除,你我就断绝父子关系,我没有你这么没用的废物儿子!”

 

“你没有我这个废物儿子,我也没你这个废物老爹!”我也大声吼起来,“我做什么不能吃上饭,不上大学就能死吗!至于你卖了车子让我上学,害的自己住院吗,你是为了传出去好听吗,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因为我才落到这么惨的地步!”

 

“蔡徐坤,你要我死我!怎么说什么你都不听呢,你懂不懂……”他大声地咳嗽起来,换了好几口气,“算我这个当爹的求你,行不行!你是老子,我是儿子,我求你!你回去考试吧,你怎么说都得把书读完啊,这是你妈的遗愿你都不帮她完成吗……”

 

听到这话我的眼泪马上涌了上来,我用拳头抹着眼泪,“我对不起我妈,我将来一定会完成她的遗愿的!我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回不去了。爸,儿子不孝!”

 

说完,我关了机。

 

周正的脸都吓白了,她六神无主地说,不知道事情会是这样,如果早知道,一定不会去考场找我。我握了握她的手,说这些事以后再说,继续打电话吧。

 

突然王子异给她打了电话,她马上接了起来,问他怎么样。“没事,子异没事!只是他一个队员受伤正在抢救!”我顿时感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呼吸都轻松了不少。“徐坤跟我在一起呢,我们现在就去看你!什么……他要跟你说话。”

 

“你怎么来这了,你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在考试吗!”王子异声音沙哑,急急地说。

 

仅仅是听到他的声音我的眼泪又要下来了,我咬住拳头平稳呼吸,“先别管那么多了。你没事,真没事?”

 

“我没事,没让我开车,为了抢时间怕堵车最大的那个哥哥开的,结果……你想清楚了?你可是要退学的!”

 

“退学就退学,”我吸了吸鼻子,“现在你我都高中文凭了,谁也没有比谁更有文化了。”

 

我们赶到了医院,王子异在门口迎我们。周正跑上去一把抱住了他,边打他边说把我们担心死了。等她哭完,王子异才眼睛泛红地对我说,“你怎么能这么不管不顾地就跑来,我值得你为我放弃这么多吗?”

 

我走上去跟他碰了肩,“你受伤,我就是来救你的命。你没事,我就是来救你的梦。我知道那个比赛对你有多重要,他不能上了,下午我来吧。其他人都还可以吗?”

 

“蔡徐坤,”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如果你真因为我退学,这个情,我记你一辈子。”

 

“来日方长。”我说。

 

他们的车祸完全是因为司机开车过快,下雨天路滑,导致了严重追尾。所幸剩下的人都没事,我们离开了医院,朝比赛场奔去。比赛方知道了我们的情况,将我们调至最后一个,还高度赞扬了我们克服困难的精神。我们都憋了一股劲,不能辜负那个在医院抢救的队员,表演非常精彩,当场宣布入围。

 

下场后王子异抱住了我,我也紧紧回抱他,“兄弟,以后有王子异一口吃的,就不会少了蔡徐坤。谢谢,为了今天的一切。”

 

“我今天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感激我,我只是不想再留下遗憾罢了。这样的生离死别,有一次,就够了。今天就当我报答你对我的帮助,我这个人不喜欢欠别人。从今以后,我们俩互不相欠。”

 

“不可能了,”他揽住我的肩膀,“我们俩,是注定分不开了。”

 

10

 

没有课上的日子前所未有地空闲,我抓住机会又在宿舍打了几个星期游戏。学校领导找我谈了话,但是规定就是规定,正好这个吃人的学校我也不想再继续待下去了。

 

街舞社想要给我开欢送会,我都一一拒绝了,我说被开除不是什么荣誉,就让我一个人灰溜溜地走吧。唯一开心的可能是齐泰,我弃考救场的事迹传遍学校之后,大家对街舞的热情又空前高涨了,今年的纳新人满为患。

 

我走的那天,王子异开车来接我,还去暑假打工的宿舍住。来送我的还是齐泰、黄一生、周正和叶子。我一一跟他们拥抱话别。齐泰说我跳舞很有天赋,继续练,不要停。黄一生说我走了终于他又是街舞社社草了。

 

“我把蔡徐坤交给你了,”周正对王子异说,“你可给我好好照顾他,不能让他受一点委屈。”

 

“我听你这话怎么像钟馗嫁妹啊,”我说,“我可是一米八二大帅哥,迷倒万千少女的偶像,还用他照顾?”

 

“蔡徐坤,你不红出宇宙别给我回来!”叶子说。

 

时间差不多了,我准备上车。周正又跑过来抱住了我,哭着说:“我舍不得你,坤坤。你走了谁给我弹吉他唱情歌啊。”

 

“喂喂喂,别煽情了哈,小学弟还在后面看着呢,一会该上来揍我了。”我说的是在不远处站着的她的新男友。

 

她看着我,眼睛红红的,“不光你留在方圆几里。我们也在。你需要的时候,一个电话,我们都会马上飞去你身边。”

 

“我知道了,飞天小女警。”我摸摸她的脑袋。

 

那场比赛还是帮了王子异,让他成了亚太区的冠军。2016年年底陆续有公司开始找上他,他在挑选公司的过程中接了一部舞台剧《你好·青春》,饰演男一号。表现很亮眼,于是他后来的经纪公司“简单快乐”找上了门。

 

那时候我也在CDC跳舞,也还在打工。有一天晚上回宿舍准备休息了,王子异给我发微信说在楼下等着我,有事跟我说。我穿了羽绒服下去,12月的成都格外的冷。

 

他还是灰色的穿着羊毛外套,带了一条围巾。看到我,先笑眯了眼睛。

 

“坤,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有经纪公司要签我当练习生了,我跟家里商量过了,这家公司很不错,是朋友介绍我进去的。年后我就去北京开始训练。还说要让我加入男团,给我出专辑。”

 

“很好啊,bro,”我由衷替他高兴,“我就知道你有一天会出名的。”

 

“这还是不是最开心的,我只提了一个条件,”他看着我笑笑,“要签我,必须把你也带上。”

 

“啊?”我脑子一时短路。

 

“意思就是,我们可以一起去北京练习了!”

 

“我?能行吗?你毕竟练舞练了这么多年,我什么都不会啊……”

 

“不会可以练啊,练习生离着出道还早着呢,你很有天赋的,一定能成为合格偶像的!我把你照片给公司一看,他们马上就同意了。相信自己吧!”

 

“可是我……”我有些犹豫。

 

“别可是了,说,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北京?”

 

“愿意是愿意,但是……”

 

“那不就行了。”他两只手放在我的肩膀,“坤,相信自己。”

 

我最受不了他这样给我洗脑,只好答应了他。

 

那年过年我没有回家,除夕夜的晚上一个人住在宿舍吃着泡面,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火树银花,回想着过去的一年自己经历的惊心动魄的种种,忽然有些不真切。这就是我想走的路吗?远离家人,背井离乡,满尝孤独和辛苦的滋味,在漫漫长夜中找寻那一点点亮光。妈妈,如果你在天有灵,请指引我方向。但唯有一点我万分肯定,蔡徐坤一定要闯出自己的一片天,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想到远方的妈妈,我忽然有点想家。

 

飞去北京那天,还有一个男孩跟我们同行,他叫孙浩然,也是去做练习生的,在川音学画画,但是唱歌非常棒。到了地方,王子异说有人来接我们。出了机场,是个梳着黑色时髦短发的女孩,皮肤很白,眼线很长,眼睛看上去有神而严厉。她开一辆凯迪拉克,王子异亲切地叫她姐姐,谢谢她特意来机场接我们。

 

车上,王子异不停地介绍这个叫钱媛的女生,说多亏了她才引荐给了公司高层。说钱媛是在美国留学,对流行音乐了如指掌,非常厉害。全程他的目光都无法从钱媛身上离开,第六感告诉我,他在追求钱媛。

 

不过我暂时想不了这么多了,因为我刚下飞机就接到了我姑姑的电话。接了电话后,我感觉从没经历过那么冷的春天,像是一桶冰水直直地从我头顶浇下来,五脏六腑都在发抖。

 

“蔡徐坤,你赶紧回来,你爸被你气的胃出血,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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